2024年6月17日,我和夫人從北京到山海關參加河北日報主辦的“跟著董耀會再走長城”活動,8月20日在丹東的虎山長城結束。這一路上我和記者團隊講得最多的就是隆慶和議的馬市開設。明朝長城沿線設有馬市,供內地與蒙古各部族進行貿易。馬市的開設或關閉,有著十分明顯的政治目的。茶是蒙古人生活的必需品,明朝魏煥在《皇明九邊考》中說,蒙古人是“無茶則病”。草原不生產茶,統治者嚴格控制著茶葉的生產和運銷,不僅是茶,包括游牧區需要從農耕區獲取的一切生產生活物資。

明朝瞿九思的《萬歷武功錄》記載,蒙古族人“鍋釜針線之具,繒絮米菽之用,咸仰給漢”。明朝與蒙古關系緊張時,朝廷往往中斷茶葉等蒙古部族需要的物資向北方的輸送,試圖以此作為控制蒙古政權的手段,用以配合軍事行動扼制其發展。明朝嘉靖年間關閉了長城沿線關隘,欲通過采取絕貢的政策,讓蒙古人知道貿易制裁的威力。絕貢和關閉互市貿易,使游牧民族生活水平急劇下降。明朝的做法增加了草原地區對長城里邊的恐懼和憎惡,同時也報以更加野蠻的、殘酷的戰爭。蒙古勢力不斷使用武力來爭取雙方物資的正常交流,戰火因求貢不果而愈演愈烈。
這是明朝時最大的戰略錯誤,他們認識不到俺答汗已經開始崛起,也認識不到其尋求明蒙和睦的態度轉變。沒能在俺答汗剛開始提出求貢互市要求時,表現出積極的回應。對于長城內外的安全來說,似乎除了禁止封貢互市,也沒有什么辦法能夠打壓住對手。
明朝君臣認為,自己的決策完全正確,至少在此前發揮過作用。在明蒙沖突嚴重的時候,對付蒙古勢力常用的辦法就是經濟制裁。雙方進入冷戰狀態,對明朝沒有傷害嗎?其實不然,雙方打起來(即便是局部地區),都會有一定的損失。當然,一般情況下,對于較為依賴農耕地區的草原民族的傷害較大。
明朝期待可以再一次成功實現把蒙古政權拖垮的目的,到嘉靖帝歸天也并未實現。隆慶帝登基后,他和主要決策大臣都認為,繼續這樣做顯然已經行不通。理由很簡單,俺答汗的軍隊不斷寇邊,明朝軍隊基本上沒怎么打贏過。
明隆慶四年(1570年)的冬天,俺答汗的孫子把漢那吉因為家庭矛盾降明。宣大總督王崇古在給朝廷的奏章中提出:“把漢來歸,非擁眾內附者比,宜給官爵,豐館餼,飭輿馬,以示俺答。俺答急,則使縛送板升諸叛人。”因為這件事得到了妥善處理,實現了明蒙的和睦。把漢那吉又稱大成臺吉,是俺答汗第三子鐵背臺吉的獨生子。他自幼父母雙失,由俺答汗妻撫養成人。把漢那吉長大后自聘了兔扯金的女兒。因俺答汗將其所聘之女,許嫁給了鄂爾多斯,把漢那吉一氣之下,于隆慶四年九月到大同鎮敗胡堡投明。在內閣大學士高拱、張居正的支持下,隆慶皇帝批準了王崇古等人的建議,授把漢那吉指揮使的官職。
俺答汗正在為孫子的生命擔憂,得知明朝廷優待把漢那吉非常開心,表示只要明朝廷愿意送還把漢那吉,他就將趙全等叛人擒獻朝廷以表誠意。隆慶四年十二月,俺答汗將趙全等80人縛送明朝,明朝則命王崇古派人護送把漢那吉返回俺答汗地。此事得到妥善處理之后,俺答汗又一次提出通貢互市,明朝也答應了他的請求。
隆慶五年(1571年),俺答汗64歲。三月十八日,隆慶皇帝下詔封俺答汗為順義王,授以鍍金銀印。其子弟亦各封官職,其中封俺答汗弟昆都力哈老把都和長子黃臺吉為都督同知,子侄和部下人等人分別封為指揮使、指揮同知、指揮僉事、千戶、百戶等官,頒給敕書,并按官秩分等級給予豐厚賞賜?!睹魇?middot;王崇古傳》記載,明朝的官市、民市開設之后,朝廷“廣召商販,聽令貿易”。
隆慶和議開通朝貢互市,在明朝內部也并非一帆風順。隆慶五年三月,明穆宗下詔命召集廷議,研究與俺答汗通貢互市。有支持的,也有反對的,首輔高拱態度十分明確,支持通貢互市,他在《虜眾內附邊患稍寧乞及時大修邊政以永圖治安疏》中說,由于嘉靖年間的絕貢,引起戰火不斷,“遂使邊境肝腦涂地,父子夫妻不能相保,膏腴之地棄而不耕,屯田荒蕪,鹽法阻壞,不止邊臣重苦莫支,而帑儲竭于供億,士馬罷于調遣,中原亦且敝矣。此則往歲失計之明驗”。

宣大與俺答汗的封貢互市解決了,接下來在議陜西三邊與河套蒙古吉能等部通貢互市時,再次遇到反對的聲音。反對者是陜西三邊總督戴才,他提出吉能通貢“隨附俺答一路,總進為便”,互市之事“可行之宣大,而不可行之陜西”。高拱當即對戴才的意見提出了反對,希望同樣履行和俺答汗簽訂的和議承諾。
《明穆宗實錄》隆慶五年六月甲辰條記載,明穆宗也對戴才予以斥責,批評他“受三邊任,套虜應否互市,當有定議,顧乃支吾推諉,豈大臣謀國之忠?姑不究,其令從實速議以聞”。在首輔高拱的力主下,特別是在穆宗的壓力下,陜西三邊的通貢互市才得以解決,可見通貢互市之路的艱難。隨著社會的進步和科學技術的發展,游牧騎兵的作戰優勢才逐漸弱化。隨著中華民族的融合不斷加深,農牧民族之間的沖突才越來越少。
站在歷史的高度來審視,可以發現當時實行閉關政策對明朝也是弊大于利,更與長城內外民眾的福祉背道而馳。需要指出的是,一些學者看到實施閉關鎖國的保守表現對中國的負面影響,而在古代長城曾有過閉關的時候,便將長城視為保守的象征。這種判斷是片面的,古代王朝在長城區域實行的各種政策和實踐表明,其開放性還是主流的。封閉是構建秩序的手段而非目的,修建長城的目的是保障和平,是保障長城內外交往的安全。
(《人民周刊》2024年第23期)
(責編:張若涵)